明家日记
民国十六年 正月初一
小明台醒来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的，鼻尖还有昨天晚上守岁时花生糖和巧克力的香甜味道，但是很快被门外的清冷气冲散了。明台很不高兴。不知道他小少爷昨天熬夜，今天要多睡会儿吗？
“小少爷，新年快乐。”小明台半睁半闭间看见了西装马甲的身影，再一听，这声音可不是阿诚哥么。
“阿诚哥……”明台张口就喊，睁开眼却看到阿诚守在床边，一副期待着什么的样子。他觉得奇怪，又一下子想到了，生生咽下到了嘴边的那句“你今天怎么这么狗腿样”，向阿诚道：“……新年快乐。”
阿诚一下子笑开了，说：“看样子昨天说的没白说，你也新年快乐，快快长大。好啦，快起床，大哥大姐早就起床了，快去拜年拿红包呀。”
小明台一下子想到，昨天晚上他正吃着糖，阿诚哥凑过来，叮嘱自己今天早上起床什么话都不能说，要先说“新年快乐”才可以。“我的红包大不大？”他一边从被窝里钻出来，一边问。
阿诚为他拿过来外套，说了一句：“你觉得呢？”
“大姐，新年快乐！”明台还煞有介事地拜了两拜，像个年画宝宝。
“好，好！宝宝乖，宝宝新年快乐！”明镜被明台逗得合不拢嘴，拿出早就预备好的红包，“呐，红包。”
明台一看眼睛都亮了：“谢谢大姐！”接过红包，上跳下蹿地就要跑路，被明楼叫住了：“哎哎，我呢？”
明台停下来看了明楼一眼，极其敷衍地快速说了一句：“大哥过年好！”就继续跑上楼了。
“臭小子，怎么对我就这么敷衍？”明楼哭笑不得。
“你又没有红包给我！”明台大叫着，“哒哒哒”跑上楼去。
明楼更是哭笑不得。“他怎么就知道没有？”
“明先生。”王天风牵着小曼丽进来，身后骑云脖子上还挂着一架照相机。他抬手，咔嚓一声。“新年好。”王天风难得一笑。
“嗯，新年好呀。”明楼迎上来，“祝你新年里开张大吉，多赢几个钱。”
王天风笑了：“那我倒要从明先生这里讨彩了。”
“老师——”小明台跑过来，“老师新年好！”
王天风看见得意弟子便万般疼爱。“你也新年好。”
“明家姐姐新年好，明家大哥新年好，阿诚哥哥新年好。”小曼丽裹在棉布旗袍里，脖子上围了一条毛线围巾。
“小曼丽真是乖巧，”明镜对曼丽就如同妹妹，“不如，给我们明台做媳妇好不好？”她故意看了一眼明台。
明台脸红了，跺着脚喊：“大姐！”
大家都笑起来。
曼丽看了看明台，认真地点点头。
“好呀。”
骑云嚷嚷着：“快点儿，人来齐了我要拍照片了，你们看我这架新照相机——”
明台脸红着，一溜烟又跑了。
好不容易把明台哄下楼来，明镜把小明台抱在怀里，明楼去开了话匣子，阿诚走过来，对明楼说：“大哥，汪小姐来了。”
明楼还没接话，明台先说：“大哥，为什么曼春姐来，阿诚哥不向大姐汇报，偏要告诉你呢？”说完，一边偷笑。
明楼难得不说话。明镜在一边笑个不住：“哎呀，这可真要问你大哥……”
“大姐，新年快乐呀。”汪曼春站在门口，浅笑盈盈，亭亭玉立的，淡粉色的旗袍外面裹着紫色的大衣，红唇在寒冷的空气里特别艳丽。
明镜从沙发上起身，笑：“曼春来啦？快进来吧，明楼早就盼着你来了。”她却没看见被自己随手抱下来的小明台在鼓气。
曼春走进来，笑着看了一眼明楼，转过身对阿诚说：“阿诚，新年快乐。”阿诚轻轻鞠了一躬：“汪小姐新年快乐。”她又蹲下来逗逗明台：“小少爷，新年好哇。”
小明台小手一伸。
曼春和明镜阿诚，连同明楼，都笑起来。“你怎么不先向我拜年，反而要伸手要红包呢？”曼春笑道。
明台跳起来，恭恭敬敬道：“曼春姐，新年快乐，大吉大利！”说完又一个伸手。
曼春笑着从包里拿出红包，明台一伸手抢了去。曼春笑着站起身，才又看向明楼。“师哥，新年快乐。”她笑得很好看。
明楼笑得却有点古怪。“你也新年快乐。”
曼春凑上去，悄悄问：“真的吗？”
明楼揣着明白装糊涂。“什么真的假的。”
曼春撇撇嘴，看了一眼明镜，又笑着看向他。
阿诚笑着说：“汪小姐，我作证，大哥早上一起来就念叨您，他说‘曼春怎么还不……’”
在一片哄笑声中，曼春悄悄红了脸。明楼也好不到哪里去，气急败坏地：“阿诚！”
“哟，我来的不巧，是有滑稽戏没演完吗？”
梁仲春站在门口，提着几盒礼物。
“梁先生。”阿诚走过去接过东西，领他进来。
明楼迅速恢复正常。“梁先生怎么想到过来？”
“明先生这话说的。”梁仲春嘿嘿一笑，作了个揖，“别的不说，我也得过来拜拜文昌公和财神爷呀。”他又道：“明先生新年快乐，明董事长新年快乐，阿诚兄弟新年快乐。小少爷新年快乐啊。”他塞给明台一个红包。梁仲春转过去，故作惊讶：“哟，汪小姐怎么也在。汪小姐新年快乐啊。”声调怪里怪气的，让人听了想起什么来。
阿诚憋不住，笑了。曼春脸还红着，也道：“梁先生新年快乐。”
明台大叫一声：“好！”说完还拍起巴掌。
明镜难得不管，笑倒在沙发上。
大家说说笑笑的，话匣子里开始唱《红娘》，“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”的声音宛宛转转响遍客厅，墙上的钟咔嚓咔嚓走着，不急不躁。过年间清冷的空气滞留在这里，还有皮毛棉布的暖意。似乎时间也凝结了，冻在这一片好听动人的声音里。瓜子花生的油香，巧克力水果糖的甜味，还有热茶氤氲的水汽，都凝结了，都滞留了。
阿香从厨房里走出来，稚嫩的声音和话匣子混在一起。“我泡好了茶和咖啡，切了水果，都别愣着啦——”